“假如你一直顺着这根线往前,会看见什么?”
“彼岸。”
若是走尽这条并不深的南城小巷,而且也不着急离去的话,你一定会发现在这栋嵌在窄巷里茶馆的木门上镌着这么两句话。
小字清秀有力,仔细咂摸,还有几分味道在里面。
可是你可能又发现不了,因为这是家茶馆,远近闻名的茶馆。
一家你可能从小巷窄口就能闻到咖啡和茶叶混合气味的奇怪茶馆。
它的名字,叫做“彼方”。
“顾客”,于这家茶馆来说,实在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东西——或想一睹这个坐落在繁华绚丽下的遗世仙境,或想偷拍两个帅哥老板的照片当作手机壁纸,甚至只是想在朋友圈里添上一张羡煞旁人的照片……
当那扇木门被吱吱悠悠地推开,跳跃的阳光闪进这家尚未被时间蒙尘的茶馆时,一种难以描述的巨大惊奇就是那时你能感受到的全部。
这家茶馆并不很大,不过十几个古典灯笼凳,一张张小方木桌上摆着各种奇怪的盆栽和一摞摞刻着茶品名字的木牌。四周的墙上都挂着书法作品,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书写它们的人一定在书法上苦下了功夫而且天分不低。再细看,那些作品的落款都只有单一个“烊”字,并非什么名家。
这是那些心存妒忌的茶馆同行会特别注意的。
可是一般顾客一推门就会看见坐落在茶馆店尾的大书柜和它前面的书桌和坐在桌子后看书品茶的帅哥老板之一。如果幸运的话,还能看见另一位帅哥老板在书桌的一侧优雅地弹着钢琴。
来“彼方”里的人,大都知道这里有那么些不成文的规矩。
在这家茶馆里,你大可以在早上点一杯茶一直坐到日落——那是“彼方”固定的关门时间。
“彼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特点比那独特的营业时间更是声名远扬。点茶的时候把牌子放在那个帅哥的书桌上,走的时候把钱压在盆栽底下就可以了——用这个付款方法的好处就是经常有顾客留下高额的小费。也不知道是给茶的还是给帅哥的。
至于咖啡,则是某一个人的专属,在茶牌上是没有的。
在惬意的品茶时间里,你可以看书,睡觉,犯花痴,甚至写小纸条撩那个看书喝茶的小哥哥——只要不影响到其他人。
别不信,真有人这么干过。
而且那个帅哥还笑眯眯地用纸条和那个撩他的姑娘聊上天了:
“老板,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
“抒情散文啊。老板你叫什么名字啊?”
“井柏然。”
“我听我闺蜜说,这里还有一个弹钢琴的帅哥啊,他叫什么名字,这家店是你们俩的吗?”
“他叫白敬亭。”井柏然义愤填膺地添上一句,“脾气怪得很。”顿了顿又接上一句:“这家店是我们三个人的。”
那姑娘再写什么,井柏然也就是啜口茶,笑着摇摇头,把纸条递回给姑娘,又低下头看他的书了。
这是故事的原版,不过照网上花痴少女的演绎来看,你所看到的大概和“江南茶楼浪漫邂逅帅哥”没什么差别了。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在“彼方”,你可以做很多事,但也有几件绝对不能做的事。
比如不能释放信息素,不能动墙上的书法。
最重要的,绝不要妄想去撩白敬亭——哪怕只是踏进那张钢琴毯一步也不行。
两年前,有个姑娘曾想凑近白敬亭给他画张素描,但当她踏进那张并不小的钢琴毯时,井柏然突然堵在她面前,不易察觉地朝她摆了摆手,原本平易近人的笑容也变成了凝重的表情。
可她还是看见了。
越过井柏然的肩膀,一股敌意和骇人的冰冷被毫无掩饰地释放出来,似一座坚冷的冰山直面着一只泊在海上的弹丸小船。
是白敬亭。
他垂下眸子,居高临下地睨着那女孩,片刻前还如玉蝴蝶般翻飞的十指现在却紧捏着琴谱,继而那双手的主人又马上转身进到茶房里去了。
井柏然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替白敬亭关上了琴盖,转身想对那女孩解释些什么,但看到女孩受伤的表情和微红的眼角,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个更深的叹息和静默回荡在茶馆里。
那次井柏然在女孩儿走的时候给了她一本书。
里面夹着女孩儿那次的茶钱。
两年前的白敬亭尚且如此,而两年后的今天——在白敬亭二十三岁,井柏然二十五岁时,又发生了一件差不多的事。
毫不意外地,井柏然这次又送走了一本书。
“上次是《雨季不再来》,这次是《傲慢与偏见》。白哥你行行好,不然下次我就得送《战争与和平》了!”打烊之后,井柏然看着自己书柜上两个扎眼的空格,近乎绝望地哀嚎着。“你说你犟个什么劲,人家又没释放信息素又没动烊烊书法的,你就凶成那样。要是哪天烊烊的书法真被不小心弄脏了,你说你不得把事儿弄到派出所去!我说,敬亭啊,你真的是个O吗?”
“我看你再敢多说一句类似的话先会有事儿的是你。”白敬亭擦完了最后一张桌子,冷哼了一声,“照这么说,你还不是个A呢。小时候被伤寒砸晕休学了两年,分化以后信息素是最淡的乌龙茶。”白敬亭的目光冰冷而悠长,搜寻着什么,嘴角挂起一抹不屑的笑:“不管怎么说,Alpha和Omega都一样的卑劣而且令人作呕。你我都是。”
井柏然有些后悔开启了这场对话,那两本书也不是不能再买,只是不该提到有关后天分化性别的一切。
尤其是今天。
可是有些话不能不说。
“乌龙的茶香淡薄,可是底蕴深厚,回味无穷。书法则是横竖撇捺,一笔一画,勾情动意,宣纸和墨水相互交融。跨过时间,跨过一切,带着墨香或者墨臭。至于七……”井柏然进到茶房,拿了一个纸包出来。顿时,茶馆里充盈着咖啡的浓郁香气。
“墨水本身无错,它是超凡脱俗的。香臭之间全怪赏者何如。”白敬亭一把夺过纸包,没好气地。
“这次是拿铁,希望烊烊会喜欢。敬亭,当初你为什么给这茶馆取名叫'彼方'啊?”井柏然有些失望对话没能进行下去。
但也在意料之中。
“冥冥之中吧。就好像我们当初在这间破烂储藏室玩儿的时候也没想过你会在这里看书,我会在这里弹琴。”白敬亭打开了茶馆的木门,外面的冷风徐徐吹着,星光也朗照进来。
“我……伯父伯母的事我很抱歉。”
“傻子,我从来没怪过你。”
因为除了烊烊,你应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了吧。
“替我告诉烊烊祝他成年快乐,今后就是个大人了。我过几天去看他。”提起那个人,井柏然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白敬亭关上了门。
“我会的。”
“呵,冥冥之中……想不到他还信这个……这间茶馆……”井柏然把玩着空了的茶盅,沉默看着窗栅里漏出来的摇曳疏影和漫漫流淌的皎洁月光。
那么几秒,只有风声和时间的存在。
已经入冬了啊。
“希望这几天烊烊不会感冒吧……”井柏然放下茶盅,亦是推门走了出去。
星光把木门上的小字照得很亮。
【冥冥之中】。
“哼。”井柏然觉得这种教徒式的言语实在是太可笑了。
尤其还是那个人说出来的。
可是这次他错了。
直到所有事情都过去时,井柏然才相信,“冥冥之中”是真实存在的。
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就已经有定局了。
比如两方的彼岸和他们的云端。